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揮麈餘話卷之二

汝陰王明清

  丁晉公自海外徙宅光州,臨終,以一巨篋寄郡帑中,上題云:「候五十五年,有姓丁來此作通判,可分付開之。」至是歲,有丁姓者來貳郡政,即晉公之孫,計其所留年月,尚未生。啟視之,但一黑匣,貯大端研一枚,上有一小竅,以一碁子覆之,揭之,有水一泓,流出無有歇時,溫潤之甚,不可名狀。丁氏子孫,至今寶之。又陳公密縝未達時,嘗知端州,聞部內有富民蓄一研,奇甚,至破其家得之。研面世所謂熨斗焦者,成一黑龍,奮迅之狀可畏;二鵒眼,以為目。每遇陰晦,則雲霧輒興。公密沒,歸于張仲謀詢,政和間,遂登金門,祐陵置于宣和殿,為書符之用。靖康之亂,龍德宮服御多為都監王球藏匿。事露,下大理,思陵欲誅之。子裳叔祖為棘卿,為之營救,止從遠竄。其後北歸,以此研謝子裳,至今藏于家。二研真希世之寶也。

  明清嘗於王瑩夫瓘處見王荊公手書集句詩一紙云:「海棠亂發皆臨水,君知此處花何似?涼月白紛紛,香風隔岸聞。囀枝黃鳥近,隔岸聲相應。隨意坐莓苔,飄零酒一杯。」今不知在何所。

  周美成晚歸錢塘鄉里,夢中得瑞鶴僊一闋:「悄郊原帶郭。行路永,客去車塵漠漠。斜陽映山落。斂餘紅,猶戀孤城闌角。淩波步弱。過短亭,何用素約。有流鶯勸我,重解繡鞍,緩引春酌。不記歸時早暮,上馬誰扶?醒眠朱閣。驚飆動幕。猶殘醉,遶紅藥。嘆西園,已是花深無地,東風何事又惡!任流光過卻。歸來洞天自樂。」未幾,方臘盜起自桐廬,擁兵入杭。時美成方會客,聞之倉黃出奔,趨西湖之墳菴。次郊外,適際殘臘,落日在山,忽見故人之妾,徒步亦為逃避計。約下馬,小飲于道旁旗亭,聞鶯聲于木杪分背。少焉抵庵中,尚有餘醺,困臥小閣之上,恍如詞中。逾月賊平,入城,則故居皆遭蹂踐,旋營緝而處。繼而得請提舉杭州洞霄宮,遂老焉。悉符前作。美成嘗自記甚詳。今偶失其本,姑追記其略而書于編。 【 王明清在撰寫揮麈餘話以後,別作玉照新志,其中卷二亦記周美成夢中作瑞鶴仙事,情節略異於此。今錄於後,以供參考。「明清揮麈餘話記周美成瑞鶴仙事。近於故篋中得先人所遺,特為詳備,今具載之。美成以待制提舉南京鴻慶宮,自杭徙居睦州。夢中作長短句瑞鶴仙一闋。既覺,猶能全記,了不詳其所謂也。未幾,青溪賊方臘起,逮其鴟張,方還杭州舊居,而道路兵戈已滿,僅得脫免。入錢塘門,見杭人倉皇奔避,如蜂屯蟻沸,視落日在鼓角樓檐間,即詞中所謂『斜陽映山落,斂餘霞,猶戀孤城闌角』者應矣。舊居既不可往,是日無處得食,飢甚,忽於稠人中有呼待制何往者,視之,鄉人之侍兒,素所識者也。且曰:『日昃必未食,能舍車過酒家乎?』美成從之。驚遽間,連引數杯散去,腹枵頓解,乃詞中所謂『凌波步弱,過短亭,何用素約。有流鶯勸我,重解繡鞍,緩引春酌』之句驗矣。飲罷,覺微醉,便耳目惶惑,不敢少留,徑出城北江漲橋。諸寺士女已盈滿,不能駐足。獨一小寺經閣,偶無人,遂宿其上,即詞中所謂『上馬誰扶?醒眠朱閣』者是應矣。既見兩浙處處奔避,遂絕江居揚州,未及息肩而傳聞方賊已盡據兩浙,將涉江之淮、泗,因自計方領南京鴻慶宮,有齋廳可居,乃挈家往焉。則詞中所謂『念西園,已是花深無地,東風何事又惡!』之語應矣。至鴻慶,未幾,以疾卒,則『任流光過了,歸來洞天自樂』又應於身後矣。美成平生好作樂府,末年夢中得句,而字字皆應,豈偶然哉。」】

  周美成為江寧府溧水令,主簿之室,有色而慧,美成每款洽于尊席之間。世所傳風流子詞,蓋所寓意焉:「新綠小池塘。風簾動,碎影舞斜陽。羨 【 一作見】 金屋去來,舊時巢燕,土花繚繞,前度莓牆。繡閣鳳帷深幾許,聽得理絲簧。欲說又休,慮乖芳信,未歌先噎,愁轉清觴。暗想新妝了,開朱戶,應自待月西廂。最苦夢魂,今宵不到伊行。問甚時卻與,佳音密耗,擬將秦鏡,偷換韓香。天便教人,霎時廝見何妨。」新綠、待月,皆簿廳亭軒之名也。 【 俞羲仲云。】

  曾文肅初與蔡元長兄弟皆臨川王氏之親黨,後來位勢既隆,遂為仇敵。崇寧初,文肅為元長攘其相位。文肅以觀文守南徐,時元度帥維揚,赴鎮過郡,元度開燕甚勤,自為口號云:「並居二府,同事三朝。悵契闊於當年,喜逢迎於斯地。」又云:「對掌紫樞參大政,同扶赫日上中天。」謬為恭敬如是,而中實不然。已而興獄,文肅遂遷衡陽。

  元祐初,滕章敏帥定武時,耿晞道南仲為教授。偶燕集郡僚,章敏席間作詩,坐客皆和,獨晞道辭云:「某以經義過省,不習為詩。」章敏之并何洵直,滑稽名世,忽云:「熙寧中,裕寧後苑射弓,而殿帥林廣云:『不能。』上詢其故,云:『臣本出弩手。』」闔坐大笑。 【 黃六丈叔愚云。】

  李處邁,邯鄲之孫。政和初,以直祕閣知相州。外甥張澄如瑩,繇宗女夫為承節郎,侍行,掌札牘之寄。時聶賁遠山為郡博士,王將明甫為決曹掾。如瑩處甥館,既與二公往還,且周旋甚至,悉皆懷感。王、聶,同年生也,始甚歡;而聶於樂籍中有所屬意,王亦昵之,每戒不令前,聶恨之,因而遂成仇怨。其後,甫改名黼,為相,薦如瑩易文階,除樞密院編修,已而更秩為郎。聶後以蔡元長稱其剛方有立,薦之,改名昌,擢侍從。黼大用事,貶聶散官,安置衡州,益銜黼矣。靖康,時事大變,召登政府。黼之誅死,聶有力焉。而聶亦以是歲出使至絳州,被害。黼初敗,如瑩蹤跡頗危,賴聶之回互,竟無它。南渡之後,出入中外,浸登要途,至端明殿學士、宣奉大夫,拜慶遠軍節目以終。四十三年無一日居閑,中興以來,如瑩一人而已。 【 孫長文云。】

  徐幹臣伸,三衢人。政和初,以知音律為太常典樂,出知常州。嘗自製轉調二郎神之詞云:「悶來彈鵲,又攪碎,一簾花影。謾試著春衫,還思纖手,薰徹金猊燼冷。動是愁端如何向,但怪得,新來多病。嗟舊日沈腰,如今潘鬢,怎堪臨鏡?重省。別時淚滴,羅襟猶凝。為我厭厭,日高慵起,長託春酲未醒。雁足不來,馬蹄難駐,門掩一亭芳景。空佇立,盡日欄干倚遍,晝長人靜。」既成,會開封尹李孝壽來牧吳門。李以嚴治京兆,號李閻羅。道出郡下,幹臣大合樂燕勞之,喻群娼令謳此詞,必待其問乃止。娼如戒,歌至三四。李果詢之,幹臣蹙頞云:「某頃有一侍婢,色藝冠絕。前歲以亡室不容,逐去。今聞在蘇州一兵官處,屢遣信欲復來,而今之主公靳之。感慨賦此。詞中所敘,多其書中語。今焉適有天幸,公擁麾于彼,不審能為我之地否?」李云:「此甚不難,可無慮也。」既次無錫,賓贊者請受謁次第。李云:「郡官當至楓橋。」橋距城十里而遠。翌日,艤舟其所,官吏上下望風股栗。李一閱刺字,忽大怒云:「都監在法不許出城,迺亦至此,使郡中萬一有火盜之虞,豈不殆哉!」斥都監下階,荷校送獄。又數日,取其供牘判奏字。其家震懼求援,宛轉哀鳴致懇。李笑云:「且還徐典樂之妾了來理會。」兵官者解其指,即日承命,然後舍之。 【 曾仲恭云。】

  東坡先生出帥定武,黃門以書薦士往謁之。東坡一見云:「某記得一小話子。昔有人發冢,極費力,方透其穴。一人裸坐其中,語盜曰:『公豈不聞此山號首陽,我乃伯夷,焉有物邪?』盜慊然而去。又往它山,钁治方半,忽見前日裸衣男子從後拊其背曰:『勿開,勿開!此乃舍弟墓也。』」 【 徐敦立云。】

  政和建艮嶽,異花奇石,來自東南,不可名狀。忽靈壁縣貢一巨石,高二十餘丈,周圍稱是。舟載至京師,毀水門樓以入,千夫舁之不動。或啟于上云:「此神物也,宜表異之。」祐陵親洒宸翰云:「慶雲萬態奇峰。」仍以金帶一條掛其上,石即遂可移。省夫之半,頃刻至苑中。 【 李平仲云。】

  潘兌,字說之,吳門人,仕祐陵為侍從。宣和初,奉祠居里中。時郡民朱峰以倖進,寵眷無比。父夭殂,衛護喪歸葬鄉間,傾城出迓,而潘獨不往。潘之先塋,適有山林形勢,近修新阡,亟欲得之,迺修敬于潘,杜門弗納。峰恃恩自恣,遣人諷之,且席以薰天之勢。潘一切拒之。峰歸京師,果愬于上,降御筆奪之。已而又訹御史誣之以罪,而褫潘之職。雖抑之於一時,而吳人至今稱之。 【 曾育當時云。】

  祐陵時有僧妙應者,江南人,往來京、洛間,能知人休咎。其說初不言五行形神,且不在人之求而告之。佯狂奔走,初無定止。飲酒食肉,不拘戒行。人呼之為風和尚。蔡元長褫職居錢塘,一日忽直造其堂,書詩一絕云:「相得端明似虎形,搖頭擺腦得人憎。看取明年作宰相,張牙劈口喫眾生。」又書其下云:「眾生受苦,兩紀都休。」已而悉如其言。紹興初,猶在廣中,蛻寂于柳州。明清投轄錄中亦書其略。 【 蘇訓直玭云。】

  蔡攸嘗侍徽宗曲宴禁中,上命連沃數巨觥,屢至顛仆。賜之未已,攸再拜以懇曰:「臣鼠量已窮,逮將委頓,願陛下憐之。」上笑曰:「使卿若死,又灌殺一司馬光矣。」始知溫公雖遭貶斥于一時,而九重固自敬服如此。 【 樂壽之云。】

  李彥思邈,曾文肅之甥,早歲及第,文采為政,稱于一時。蔡元長與之連,初亦喜之。後元長與文肅交惡,始惡之。政和初,自江外作邑歸,時元長以師垣秉鈞。入謁之後,元長語其所厚曰:「李邈面目如此,所欠一黥耳。」彥思聞之皇恐,即上書欲願投筆。比再見元長,元長曰:「公乞易武,早已降旨換授莊宅使矣。」邈聞語,即趨廷下,效使臣之喏云:「李邈謝太師!」更不再升階而出。元長笑云:「李彥思元來了得遮一解。」即除知保州見闕。 【 中父舅云。】

  詹大和堅老來京師,省試罷,坐微累下大理。時李傳正端初為少卿,初入之時,堅老哀鳴曰:「某遠方舉人,不幸抵此,祈公憐之。」端初怒,操俚談詬曰:「子嘴尖如此,誠姦人也!」因困辱之。已而牓出奏名,所犯既輕,在法應釋,得以無事。自此各不相聞。後十餘年,端初為淮南路轉運副使,既及瓜,堅老自郎官出為代,端初固忘之 【 端初固忘之 忘原誤,從津逮本改。】 ,而堅老心未能平也。相見各昧生平而已。既再見,端初頗省其面目,猶不記前事,因曰:「郎中若有素者,豈嘗邂逅朝路中邪?風采堂堂,非曩日比也。」堅老答曰:「風采堂堂,固非某所自見。但不知比往時嘴不尖否?」端初愧怍而寤。端初有子,即粹伯處全也。粹伯迺外祖之遺體,不但曾氏之指節可驗,而高明豪放酷肖之。粹伯亦不自隱,禮待二家均一。世亦多知之。傳正,邯鄲公淑孫也。

  鳳翔府太平觀主道士張景先,出入黃安中之門甚久。安中坐此,彈章中頗及之。有閩人黃謙者,狡獪人也,自買度牒,遠投景先,求為弟子,因得以識安中,後歸閩,遂住武夷山,每對客,必目安中為家兄。人以其名連易卦,頗以為然。安中至里中焚黃,謙亦謁之,安中以景先之故,稍禮之。逮安中北還,謙宣言送伯氏出閩,以山轎殿其後,所至官吏皆所 ,示不疑也。安中既多在北方,而閩距京師稍遠,安中名重一時,謙藉其聲勢,大為姦利,人不敢何。一日,安中遣姪歸邵武,間有客道其事者,姪大不平云:「須當痛治之。」謙伺其來,候於道左伏謁,禮甚恭。方欲詰其事,謙曰:「無廣此言,聊假虎威耳。」舉初甚厚,遂為款留數日,不問而去。自是眾益信之。人之無良,有如是者。謙後至政和間,遂得幸為道官。 【 黃宋翰云。】

  王履道初自大名府監倉任滿至京師,茫然無所向,會梁師成賜第初成,極天下之華麗,許士庶入觀,履道髽兩角,以小籃貯筆墨徑入,就其新堂大書歌行以美之,末云「初寮道人」。擲筆而出。主隸輩見其人物偉勝,詞翰妙絕,眾目叵側。時方崇尚道教,直以為神仙降臨,不敢呵止,亟以報師成。師成讀之,大喜,即令物色延見。索其它文,益以擊節,薦之于上。不數年,登禁林,入政府,基於此也。 【 謝景思云。】

  劉跛子者,洛陽人。知人死生禍福,歲一至京師。前輩雜說中多記之。至宣和猶在,蔡元長正炎盛,聞其入都,在大房中下。大房者,外方居養福田院之類。即令其子絛屏騎從往訪之,跛子以手揮之勿令前,且取一瓦礫,用土書一「退」字,更無它語。絛歸,以告于元長,元長悟其言而不能用,遂至于敗。

  蔡元長帥成都,嘗令費孝先畫卦影,歷歷悉見後來,無差豪之失。末後畫小池,龍躍其中。又畫兩日兩月,一屋有鴟吻,一人掩面而哭。不曉其理。後元長南竄,死於潭州昌明寺,始悟焉。 【 蔡徽云。】

  蔡元長少年鼎貴,建第錢塘,極為雄麗,全占山林江湖之絕勝,今行在殿前司是也。宣和末,金寇豕突,盡以平日之所積,用巨艦泛汴而下,置其宅中。靖康初,下籍沒之詔,適毛達可友守杭州,達可,元長門下士也,緩其施行,密喻其家藏隱逾半,所以蔡氏之後皆不貧。又嘗以金銀寶貨四十擔寄其族人家海鹽者。已而蔡父子兄弟誅竄,不暇往索,盡掩為己有。至今海鹽蔡氏,富冠浙右。 【 胡元功云。】

  紹聖初,治元祐黨人。秦少游出為杭州通判,坐以修史詆誣,道貶監處州酒稅。在任,兩浙運使胡宗哲觀望羅織,劾其敗壞場務,始送郴州編管。黃魯直罷守當塗,寓居荊南,作承天院塔記,湖北轉運判官陳舉迎合中司趙正夫,發其中含謗訕,遂編管宜州。陳舉者,乃宗哲之婿,可謂「冰清玉潤」也。

  蘇在廷元老,東坡先生之從孫,自幼即卓然,東坡許之。元符末入太學,東坡已度海。每與其書,委曲詳盡。宣和中,歷館職、郎曹、奉常。言者論其宗元祐學術,罷為宮觀。而謝表迺云:「念昔黨人,偶同高祖。」士大夫頗少之。 【 張文老云。】

  靖康中,蔡元長父子既敗,言者攻之,發其姦惡,不遺餘力,蓋其門下士如楊中立、孫仲益之類是也。李泰發光時為侍御史,獨不露章,且勸勿為大甚,坐是責監汀州酒稅。謝表云:「當垂涕止彎弓之射,人以為狂。然臨危多下石之徒,臣則不敢。」士大夫多稱之。 【 陸務觀云。】

  張邦昌僭位,國號大楚。其坐罪,始責昭化軍節度副使,潭州安置。既抵貶所,寓居于郡中天寧寺。寺有平楚樓,取唐沈傳師「目傷平楚虞帝魂」之句也。朝廷遣殿中侍御史馬伸賜死,讀詔畢,張徘徊退避,不忍自盡。執事者趣迫登樓,張仰首,急 三字,長歎就縊。 【 錢秉之元成云。】

  趙德夫明誠金石錄云:「唐韋絢著劉公嘉話,載武氏諸碑,一夕風雨,失龜趺之首,凡碑上武字皆不存。已而武元衡遇害。後來考之,武字皆完,龜首固自若。韋絢之妄明矣,而益知小說傳記不足信也。」明清後見元和姓纂,絢乃執誼之子,其虛誕有從來也。

  建炎戊申冬,高宗駐蹕維揚,時未經兵燼,井邑全盛。向子固叔堅來赴,調于行在所,冠蓋闐委。偶邂逅金壇士子郭珣瑜者,因與共處于天寧寺佛殿之供卓下。一夕夜半,忽呼郭覺而語云:「有一事甚異。適夢吾服金紫來領此郡,皆荊榛瓦礫之場,非復今日。入城,亦有官吏父老輩相迎,皆蕭索可憐。公衣綠袍于眾客中。不可曉也。」已而虜人南寇,六飛度江,城之內外悉遭焚毀。後二十年,叔堅果握帥符。郭登第未久,為郡博士,迓于郊外。始悟前夢,相與感歎。 【 向荊父云。】

  康倬,字為章,元祐名將識之子。少日不拘細行。游京師,生計既蕩析,遂偶一娼。始來,即詭其姓名曰李宣德。情意既洽,婦人者亦戀戀不忍捨。為章謂曰:「吾既無室家,汝肯從我南下為偕老之計乎?」娼大然之。橐中所有甚富,分其半以遺姥。指天誓日,不相棄背。買舟出都門,沿汴行裁數里,相與登岸,小酌旗亭。伺娼之醉,為章解纜亟發。娼拗怒,戟手於河滸,為章弗顧也。娼既為其所紿,倉黃還家。後數年,為章再到京師,過其門,娼母子即呼街卒錄之。為章略無憚色。時李孝壽尹開封,威令凜然。既至府,為章自言平時未嘗至都下,無由識此曹,恐有貌相肖者,願試詢之。尹以問娼,娼曰:「宣德郎李某也。」為章遽云:「己即右班殿直康倬也。」尹曰:「誠倬也,取文書來。」為章探懷中,取吏部告示文字以呈之。尹撫案大怒曰:「信知浩穰之地,姦欺之徒,何所不有!」命重杖娼之母子,令眾通衢;慰勞為章而遣之。李尹自以謂益顯神明之政矣。為章自此折節讀書,易文資,有名於世。後來事浸露,李尹聞之,嘗以語外祖曰:「僕為京兆,而康為章能作此奇事,可謂大膽矣!」與之,其子也。 【 宏父舅云。】

  向宗厚履方,建炎末為樞密院計議官。履方美髯而若滑稽之狀,裹華陽巾,纏足極彎,長於鉤距 【 長於鉤距 距字津逮本作墨圍。】 。同舍王佾公為嘗戲語之曰:「君唐明皇時四人合而為一,何邪?」向曰:「願聞之。」公為曰:「君狀類黃幡綽,頭巾類葉法善,腳類楊貴妃,心腸似安祿山。」席間一笑。履方不懽。後程致道行其祠部員外郎告詞云:「汝佩服高古,操履甚恭。」又以戲之。 【 向止叔云。】

  宋道方毅叔以醫名天下,居南京。然不肯赴請,病者扶攜以就求脈。政和初,田登守郡,母病危甚,呼之不至,登怒云:「使吾母死,亦以憂去。殺此人,不過斥責。」即遣人禽至廷下,荷之云:「三日之內不痊,則吾當誅汝以徇眾。」毅叔曰:「容為診之。」既而曰:「尚可活。」處以丹劑,遂愈。田喜甚,云:「吾一時相困辱,然豈可不刷前恥乎?」用太守之車,從妓樂,酬以千緡,俾眾卒負于前,增以綵釀,導引還其家。旬日後,田母病復作,呼之,則全家遁去,田母遂殂。蓋其疾先已在膏肓,宋姑以良藥緩其死耳 【 宋姑以良藥緩其死耳 緩字津逮本作墨圍。】 。 【 程可久云。】

揭示,失驚吐舌,遂不能復入。經旬食不下咽,尪羸日甚,國醫不能療。其家憂懼,牓于市曰:「有治之者,當以千萬為謝。」況利其所售之厚,姑往應其求。既見賈之狀,忽發笑不能制,心以謂未易措手也。其家人怪而詰之,況謬為大言答之曰:「所笑者,輦轂之大如此,乃無人治此小疾耳!」語主人家曰:「試取針經來。」況謾檢之,偶有穴與其疾似是者,況曰:「爾家當勒狀與我。萬一不能活,則勿尤我。當為若針之,可立效。」主病者不得已,亦從之。急針舌之底;抽針之際,其人若委頓狀,頃刻舌遂伸縮如平時矣。其家大喜,謝之如約,又為之延譽,自是翕然名動京師。既小康,始得盡心肘後之書,卒有聞於世。事之偶然有如此者。況後以醫得幸,宣和中為朝請大夫。著全生指迷論一書,醫者多用之。1  王況,字子亨。本士人,為南京宋毅叔婿。毅叔既以醫名擅南北,況初傳其學,未精,薄遊京師,甚悽然。會鹽法忽變,有大賈 【 外舅云。】

  楊介吉老者,泗州人。以醫術聞四方。有儒生李氏子,棄業,願娶其女,以受其學 【 以受其學 受原作授,今改。】 。執子禮甚恭,吉老盡以精微告之。一日,有靈壁縣富家婦有疾,遣人邀李生以住。李初視脈云:「腸胃間有所苦邪?」婦曰:「腸中痛不可忍,而大便從小便中出。醫者皆以謂無此證,不可治,故欲屈君子。」李曰:「試為籌之。若姑服我之藥,三日當有瘳。不然,非某所知也。」下小元子數十粒,煎黃耆湯下之。富家依其言,下膿血數升而愈。富家大喜,贈錢五十萬。置酒以問之,曰:「始切脈時,覺芤脈現於腸部。王叔和脈訣云:『寸芤積血在胸中,關內逢芤腸裏癰。』此癰生腸內所以致。然所服者,乃雲母膏為丸耳。」切脈至此,可以言醫矣。李後以醫科及第,至博士。李稙元秀,即其從子也。 【 王憲臣云。】

  王稱定觀者,元符殿帥恩之子。有才學。好與元祐故家遊。范元實溫潛溪詩眼中亦稱其能詩。政和末,為殿中監,年二十八矣,眷柬甚渥。少年貴仕,酒色自娛。一日,忽宣召入禁中,上云:「朕近得一異人,能製丹砂,服之可以長生久視。煉治經歲而成,色如紫金。卿為試之。」定觀忻躍拜命,即取服之。才下咽,覺胸間煩燥之甚。俄頃,煙從口中出。急扶歸,已不救。既殮之後,但聞棺中剝啄之聲,莫測所以。已而火出其內,頃刻之間,遂成烈焰,室廬盡焚。開封府尹亟來救之,延燒數百家方止,但得枯骨于餘燼中,亦可怪也。 【 范子濟云。】

  丁廣者,明清里中老儒也。與祖父為輩行。嘗任保州教授。郡將武人,而通判者戚里子,悉多姬侍,以酒色沈縱。會有道人過郡,自言數百歲,能煉大丹,服之可以飽嗜欲,而康強無疾,然後飛升度世。守、貳館之,以先生之禮事之。選日創丹灶,依其法煉之,四十九日而成。神光屬天,置酒大合樂相慶,然後嘗之。廣聞之,裁書以獻,乞取刀圭,以養病身。道人者以其骨凡,不肯與。守、貳憐之,為請,僅得半粒。廣忻然服之。不數日,郡將、通判皆疽發於背。道人宵遁。守、貳相繼告殂。廣腰間亦生癤,甚皇恐,亟飲地漿解之,得愈。明年,考滿改秩,歸里中,疾復作,又用前法,稍((土))。偶覺熱躁,因澡身,水入創口中,不能起。金石之毒,有如此者。併書之于此,以為世誡云。

天台,不敢出者逾二十年。會之末年,始得劉景,以為台州守,欲與綦、謝二家併治之,而會之死。高宗偶記其姓名,召用之,後為次對,累典名藩。斯亦命也。W  秦會之初自虜中還朝,汎海至楚州。楚守楊揆子才疑以為偽,即欲斬之。館客管當可者,謂揆曰:「萬一果然,朝廷知之匪便。不若津遣赴行在,真假自辨矣。」揆於是遣人陰加防閑,護送至會稽。會之既相,訪尋當可,官其二子。揆屏

  毌丘儉貧賤時,嘗借文選于交遊間,其人有難色,發憤異日若貴,當板以鏤之遺學者。後仕王蜀為宰,遂踐其言刊之。印行書籍,創見於此。事載陶岳五代史補。後唐平蜀,明宗命太學博士李鍔書五經,倣其製作,刊板于國子監。監中印書之始。今則盛行于天下。蜀中為最。明清家有鍔書印本五經存焉,後題長興二年也。

  明清第三錄載秦會之靖康末議狀全篇。比見表姪常保孫言:「嘗聞之于游定夫之孫九言云:『迺馬伸先覺之文也。初,會之為御史中丞,虜人議立張邦昌以主中國。先覺為監察御史,抗言于稠人廣坐中曰:『吾曹職為爭臣,豈可坐視緘默,不吐一詞?』當共入議狀,乞存趙氏。會之不答。少焉屬稿,遂就呼臺史連名書之。會之既為臺長,則當列于首。以呈會之,會之猶豫。先覺帥同僚合辭力請,會之不得已,始肯書名。先覺遣人疾馳,以達虜酋。所以秦氏所藏本,猶云『檜等』也。先覺中興初任殿中侍御史,以亮直稱于一時,為汪、黃所擠,責監濮州酒稅。後高宗思之,以九列召,示以大用,而先覺已死。會之還自虜中,揚言己功,盡掠其美名,遂取富貴,位極人臣,勢冠今古。先覺子孫,漂泊閩中。先覺有甥何珫者,慷慨自任,得其元 ,累欲上之,而馬氏子止之云:『秦會之凶焰方熾,其可犯邪!』紹興乙亥春,珫忽夢先覺衣冠如平生,云秦氏將敗,趣使往陳之。珫即持其杖以叫閽。會之大怒,誣以他罪,下珫大理,竄嶺外。抵流所未幾,而會之果殂。其家訟訴,詔復珫故官,後至員郎。先覺忠績,遂別白于時。」游與馬鄰牆而居,得其詳云。

  秦會之、范覺民同在廟堂,二公不相咸。虜騎初退,欲定江西二守臣之罪:康倬知臨江軍,棄城而走;撫州守王仲山,以城降。仲山,會之婦翁也,覺民欲宥之。會之云:「不可。既已投拜,委質於賊,甚麼話不曾說。豈可貸邪!」蓋詆覺民嘗仕偽楚耳。

  秦 ,本王 之孽子。 妻鄭氏,達夫之女。 繇婦家而早達,鄭氏怙勢而妬。 既誕,即逐其所生,以 為會之乞子。會之任中司,虜拘北去,夫婦偕行,獨留 于會之夫人伯父王仲薿豐父家。豐父子時憍而傲,每凌侮之。其後會之用其親黨,遍躋要途,獨時每以參議官處之。 【 王浚明云。】

  王仲薿字豐父,歧公暮子,有風采,善詞翰,四六尤工。以名字典郡。政和末,為中大夫,守會稽,頗著績效,如乾湖為田、導水入海是也。童貫時方用事,貫苦腳氣,或云「楊梅仁可療是疾。」豐父裒五十石以獻之,才可知矣。後擢待制。再任不歷貼職,徑登次對,前後惟豐父一人。初,歧公為首台,元豐末命。或云:「歧公有異議。」紹聖親政,追貶萬安軍司戶,諸子皆勒停,不得入國門;奪所賜第,以予王荊公家。崇寧初,以為臣不忠,列黨籍碑。至是,豐父既有內援,而又鄭達夫歧公之助,相與申理,遂洗前誣,詔盡復歧公爵諡。祐陵又題其墓刻云:「元豐治定弼亮功成之碑。」御筆云:「嘉祐中,英宗立為皇子,王珪時為學士,預聞大議。近因其子仲薿以其詔禀來上,始得究其本末。迺知神考擢置政府,厥有攸在。協贊事功,維持法度,十有六年。元豐末,上自有子,發言自珪,遂定大策,安宗廟。墜碑未立,惻然于懷。賜額親筆書題。」此政和七年二月丙子也。豐父謝表,有「金杯賜第,玉篆題碑」之對。建炎初,知袁州,虜人寇江西,坐失守削籍,與馬子約皆寓居永嘉。豐父兄仲山同時牧臨川,以城降坐廢。子約酒酣,戲之云:「平原太守,吾兄也。」後秦會之再入相,會之,仲山婿也,豐父以啟懇之云:「黃紙除書,久無心于夢寐;青氈舊物,尚有意於陶鎔。」會之為開陳,詔復元官,奉祠放行。奏薦時,豐父寄祿已為通議大夫,不問職名,所以諸孫皆奏京秩。年八十餘卒。有子曉,亦能文。

  祖宗以來,帥蜀悉雜學士以上方為之。李璆西美坐蔡元長黨,久擯不用。紹興中,迺以女適秦會之夫人之弟王曆,因而內相昵結,起帥瀘南,已而復次對,制閫成都。自是蜀帥職始殺矣。其後曹筠、王剛中是也。 【 張文老云。】

,言其有跋扈狀。秦聞之,謀于王顯道,云:「不若遣一宗室有風力者往制之。」因薦趙德夫不棄焉。於是創四川總領財賦,命德夫至坤維。得晁公武子止于冷落中,辟為幹辦公事,俾令采訪亨仲陰事,欲加以罪。又以德夫子究為總領司幹辦公事,越常制也。子止又引亨仲所逐使臣魏彥忠者,相與物色其失上聞,遂興大獄,竄籍亨仲,即召德夫為版曹云。  熙寧三年,詔宗室出官從政于外方,惟不許入蜀。鄭亨仲,本秦會之所引,自溫州判官,不數年登禁近,遂以資政殿大學士宣撫川、陝。亨仲駕馭諸將有理,諸將雖外敬而內憚之。適亨仲有忤秦之意,因相與媒 【 張文老云。】

  廉宣仲布,建炎初自其鄉里山陽避寇南來,所攜鉅萬。至臨安,寓居吳山之下。舍館甫定,而郡兵陳通等亂,囊橐悉為劫掠,一簪不遺。夫婦徬徨。宣仲昔在京師為學官日,與侍晨道士時若愚游,至是聞若愚用事賊間,姑往訪之。一見,甚篤綈袍之義。且云:「吾從盜所得寶貨盈屋。敗露指日,悉錄于官矣。縱盡以與君,無憾,然度必不能保。今有兩篋,以授子。可亟去,此庶有生理。」又令二校防護出關而返。宣仲夫婦既倖脫厄,買舟趨霅川,來依外祖空青公。空青館置于所泊僧舍。宣仲,張子能婿也。外祖戲曰:「君真是沒興徐德言矣。」按堵之後,啟篋視之,皆黃金也,計其所失,無毫釐之差。宣仲後坐孽黨擯不用,藉此得以自存焉。 【 宣仲自云。】

  靖康初,秦會之自御史丐祠,歸建康,僦舍以居。適當炎暑,上元宰張師言昌訪之。會之語師言:「此屋觕可居,但每為西日所苦,奈何!得一涼棚備矣。」翌日未曉,但聞斤斧之聲,會之起視之,則松棚已就。詢之,匠者云:「縣宇中方創一棚,昨日聞侍御之言,即輟以成此。」會之大喜。次年,會之入為中司,北去。又數年還朝,已而拜相。時師言年逾七十,會之於是就官簿中減去十歲,擢知楚州,把麾持節者又踰十年,然後掛冠,老于潛、晥,近九十而終。師言詩文甚佳,多傳於外 【 多傳於外 外原誤然,從津逮本改。津逮本注云:「外,宋刻作然。」】 。 【 李元度云。】

黃牒往併授之,以白金為饟。彥育方教村童于陋巷,持書人至,彥育疑非其所有。至出補牒,見其姓名,始拜命。望踰意表,不勝驚喜。閭巷為之改觀。其後終于刪定官。明清有其詩一秩,至今尚存也。F  陳彥育序,丹楊士子。從後湖蘇養直學詩,造其三昧。向伯恭為浙漕,訪養直于隱居,彥育適在坐,一見喜之,邀與之共途,益以契合,遂以其愛姬寇氏嫁之攜歸。逾年,伯恭登從班,迺啟于思陵云:「寇氏,萊公之元孫,其後獨有此一女,乞以一官與其夫。」陳序遂詔特補和州文學。伯恭為自製簪裳靴笏,令人 【 向止叔云。】

  明清壬子歲仕寧國,得王俊所首岳侯狀于其家云:「左武大夫果州防禦使差充京東東路兵馬鈐轄御前前軍副統制王俊右。俊於八月二十二日夜二更以來,張太尉使奴廝兒慶童來請俊去說話。俊到張太尉衙,令虞候報覆,請俊入宅,在蓮花池東面一亭子上。張太尉先與一和尚何澤,點蠟燭,對面坐地說話。俊到時,何澤更不與俊相揖,便起向燈影黑處潛去。俊於張太尉面前唱喏。坐間,張太尉不作聲。良久問道:『你早睡也,那你睡得!』俊道:『太尉有甚事睡不著?』張太尉道:『你不知自家相公得出也!』俊道:『相公得出,那裏去?』張太尉道:『得衢、婺州。』俊道:『既得衢州,則無事也。有甚煩惱?』張太尉道:『恐有後命。』俊道:『有後命如何?』張太尉道:『你理會不得?我與相公從微相隨,朝廷必疑我也。朝廷交更朝見,我去則不必來也!』俊道:『向日范將軍被罪,朝廷賜死。俊與范將軍從微相隨,俊元是雄威副都頭,轉至正使,皆是范將軍。兼係右軍統制,同提舉一行事務。心懷忠義,到今朝廷何曾賜罪?太尉不須別生疑慮。』張太尉道:『更說與你。我相公處有人來,交我救他。』俊道:『如何救他?』張太尉道:『我遮人馬動,則便是救他也。』俊道:『動後甚意似?』張太尉道:『這裏將人馬老小,盡底移去襄陽府不動,只在那駐劄。朝廷知,必使岳相公來彈壓撫喻。』俊道:『太尉不得動。人道若太尉動人馬,朝廷必疑,岳相公越被罪也。』張太尉道:『你理會不得。若朝廷使岳相公來時,便是我救他也。若朝廷不肯交相公來時,我將人馬分布,自據襄陽府。』俊道:『諸軍人馬,如何起發得?』張太尉道:『我虜劫舟船,盡裝載步人老小,令馬軍便陸路前去。』俊道:『且看國家患難之際,且更消停。』張太尉道:『我待做,你安排著。待我交你下手做時,你便聽我言語。』俊道:『恐軍中不伏者多。』張太尉道:『誰敢不伏?傅選道伏我不伏 【 傅選道伏我不伏 道下伏字原脫,今補。下文云:「背嵬遊奕伏我不伏」,證道下有伏字。】 ?』俊道:『傅統制慷慨之人,丈夫剛氣,必不肯伏。』張太尉道:『待有不伏者勦殺。』俊道:『這軍馬做甚名目起發?』張太尉道:『你問得我是。我假做一件朝廷文字教發。我須交人不疑。』俊道:『太尉去襄陽府,後面張相公遣人馬來追襲如何?』張太尉道:『必不敢來趕我。投他人馬來到這裏時,我已到襄陽府了也。』俊道:『且如到襄陽府,張相公必不肯休,繼續前來收捕,如何?』張太尉道:『我又何懼!』俊道:『若番人探得知,必來夾攻。太尉南面有張相公人馬,北面有番人,太尉如何處置?』張太尉冷笑:『我別有道理。待我遮裏兵才動,先使人將文字去與番人。萬一支吾不前,交番人發人馬助我。』俊道:『諸軍人馬老小數十萬,襄陽府糧如何?』張太尉道:『這裏糧盡數著船裝載前去。郢州也有糧,襄陽府也有糧,可喫得一年。』俊道:『如何這裏數路應副,錢糧尚有不前?那裏些小糧,一年已後無糧,如何?』張太尉道:『我那裏一年已外不別做轉動?我那裏不一年,交番人必退。我遲則遲動,疾則疾動,你安排。』張太尉又道:『我如今動後,背嵬、遊奕伏我不伏?』俊道:『不伏底多。』張太尉道:『姚觀察背嵬王剛、張應、李璋伏不伏?』俊道:『不知如何。』『明日來,我這裏聚廳時,你請姚觀察、王剛、張應、李璋,云你衙裏喫飯,說與我這言語。說道張太尉一夜不曾得睡,知得相公得出,恐有後命。今自家懣都出岳相公門下,若諸軍人馬有語言,交我怎生置禦?我東則東,隨他人。我又不是都統制,朝廷又不曾有文字交我管。他懣有事,都不能管得。』至三更後,俊歸來本家。次日天曉二十三日早,眾統制官到張太尉衙前,張太尉未坐衙,俊叫起姚觀察,於教場內亭子西邊坐地。姚觀察道:『有甚事,大哥!』俊道:『張太尉一夜不曾睡,知得相公得出,大段煩惱。道破言語,交俊來問觀察如何?』姚觀察道:『既相公不來時,張太尉管軍事。節都在張太尉也。』俊問觀察道:『將來諸軍亂後如何?』姚觀察道:『與他彈壓,不可交亂。恐壞了這軍人馬。你做我覆知太尉:緩緩地,且看國家患難面。』道罷,各散去,更不曾說張太尉所言事節。俊去見張太尉,唱喏。張太尉道:『夜來所言事如何?』俊道:『不曾去請王剛等,只與姚觀察說話。來覆太尉道:恐兵亂後,不可不彈壓。我遊奕一軍,鈐束得整齊,必不到得生事。』張太尉道:『既姚觀察賣弄道他人馬整齊,我做得尤穩也。你安排。』俊便唱喏出來。自後不曾說話。九月初一日,張太尉起發赴樞密院行府,俊去辭,張太尉道:『王統制,你後面粗重物事轉換了著。我去後,將來必共這懣一處。你收拾,等我來叫你。』重念俊元係東平府雄威第八長。行日本府闕糧,諸營軍兵呼千等結連俊,欲劫東平府作過,當時俊食祿本營,不敢負於國家,又不忍棄老母,遂經安撫司告首,奉聖旨補本營副都頭。後來繼而金人侵犯中原,俊自靖康元年首從軍旅於京城下,與金人相敵斬首,及俊口內中箭,射落二齒,奉聖旨特換授成忠郎。後來並係立戰功,轉至今來官資。俊盡節仰報朝廷。今來張太尉結連俊起事,俊不敢負於國家,欲伺候將來赴樞密行府日,面詣張相公前告首。又恐都統王太尉別有出入,張太尉後面別起事背叛,臨時力所不及,使俊陷於不義。俊已於初七日面覆都統王太尉訖。今月初八日納狀告首,如有一事一件分毫不實,乞依軍法施行。乃俊自出官已來,立到戰功,所至今來官資,即不曾有分毫過犯。所有俊應干告敕宣劄在家收附外,有告首呼千等補副尉都頭宣繳申外,庶曉俊忠義,不曾作過不敢負於國家。謹具狀披告,伏候指揮。」次歲,明清入朝,始得詔獄全案觀之,岳侯之坐死,迺以嘗自言與太祖俱以三十歲為節度使,以為指斥乘輿,情理切害;及握兵之日,受庚牌不即出師者凡十三次,以為抗拒詔命。初不究「將在軍,君命有所不受」之義。又云:「岳雲與張憲書,通謀為亂。」所供雖嘗移緘,既不曾達,繼復焚如,亦不知其詞云何,且與元首狀了無干涉。鍛鍊雖極,而不得實情,的見誣罔,孰所為據,而遽皆處極典,覽之拂膺!儻非後來詔書湔洗追褒,則沒地銜於無窮。所可恨者,使當時推鞫酷吏漏網,不正刑典耳!王俊者,初以小兵,徒中反告,而轉資,晚以裨將而妄訐主帥,遂饕富貴。駔卒鈐奴,一時傾嶮,不足比數。考其終始之間,可謂怪矣。首狀雖甚為鄙俚之言,然不可更一字也。

  田登知南都。一日詞狀,忽二人扶一癃老之人至庭下,自云:「平日為盜。某年日某處火燒若干家,即某為之。假此為姦,至於殺人。或有獲者,皆也。前後皆百餘所,未嘗敗露。後來所積既多,因而成家,遂不復出。所扶之人,即其孫也。今年逾八十,自陳於垂死之際,欲得後人知之而已。」登大驚鄂,命左右縛之,則已殂矣。 【 程可久云。】

  馬子約純負材自任,好面折人,人敬長之。建炎中,呂元直作相,子約求郡,元直拒之,徐云:「有英州見闕,公可往否?」子約曰:「領鈞旨。待先去為相公蓋一宅子奉候。」 【 朱新仲云。】

  靖康之末,二聖北狩,四海震動,士大夫救死不暇,往來賊中,洋洋自得者,吳幵,莫儔二人,路人所知也,事定皆竄逐嶺外。秦會之為小官時,幵在禁林,嘗封章薦之,疏見其文集中,稱道再三,秦繇此進用。後為相,遂放二人逐便。幵,滁人也,內自愧怍,不敢還里,卜居于贛上。秦迺以其曾端伯慥知虔州。

  國朝以來,六曹尚書寄祿,今之金紫銀青光祿大夫之官也。雖不登二府,亦循途而遷。國初,如竇儀、陶穀、邢昺,後來楊文莊、張忠定、晁文元、孫宣公、馬忠肅、余襄公。元豐官制後易今名,如滕章敏、王懿敏、王懿恪、范蜀公之類。祐陵時,溫萬石、孟昌齡、王革父子、宋喬年、盛章、詹度,皆為金紫銀青光祿大夫,極多,不止此。中興後,宋貺益謙、洪景盧邁俱宣奉大夫,上課陳乞,悉柅不行。

  李伯時自畫其所蓄古器為一圖,極其精妙。舊在上蔡畢少董良史處。少董嘗從先人求識于後。少董死,迺歸秦伯陽 。其後流轉于其婿林子長桷,今為王順伯厚之所得。真一時之奇物也。先人跋語云:「右古器圖,龍眠李伯時所藏,因論著自畫,以為圖也。今藏予友畢少董家。凡先秦古器源流,莫先於此軸矣。昔孔子刪詩、書,以堯、舜、殷、周為終始,至於繫辭,言三皇之道,則罔罟、耒耨、衣裳、舟楫所從來者,而繼之曰:『後世聖人者,欲知明道、立法、制器咸本於古也。』本朝自歐陽子、劉邍父始輯三代鼎彝,張而明之,曰:『自古聖賢所以不朽者,未必有託於物,然物固有託於聖賢而取重於人者 【 然物固有託於聖賢而取重於人者 物字原脫,今補。】 。』歐陽子肇此論,而龍眠賡續,然後渙然大備。所謂『三代邈矣,萬一不存,左右採獲,幾見全古』,惟龍眠可以當之也。此圖既物之難致者而得之,又少董以聞道知經,為朝廷識拔,則陳聖人之大法,指陳根源,貫萬古惟一理,其將以春秋侍帝傍矣。」順伯錄以見予。

  靖康之亂,省部文字散失不存。南渡之後,有禮部老吏劉士祥者,大為姦利。士子之桀黠者,相與表裏,云「某歲曾經省試下合該年免」,既下部,則士祥但云「省記到」,因而僥倖,遂獲推恩者,不知其數。 【 薛叔器云。】

  張彥實擴 【 張彥實擴 原作「張彥實 【 御諱】 」,今改。】 ,番昜人 【 番昜人 昜原誤易,從津逮本改。】 ,子公參政大父行。有東窗集行於世。自知廣德軍秩滿造朝,除著作郎。秦會之當軸,其兄楚材為祕書少監,約彥實觀梅于西湖。楚材有詩,彥實次其韻云:「天上新驂寶輅回,看花仍趁雪英開。折歸忍負金蕉葉,笑插新臨玉鏡臺;女堞未須翻角調,錦囊先喜助詩材。少蓬自是調羹手,葉底應尋好句來。」時楚材再婚,故及玉鏡臺事。會之見之,大稱賞,曰:「旦夕當以文字官相處。」遷擢左史,再遷而掌外制。楊原仲並居西掖,代言多彥實與之潤色。初亦無他。彥實偶戲成二毫筆絕句云:「包羞曾借虎皮蒙,筆陣仍推兔作鋒。未用吹毛強分別,即今同受管城封。」原仲以為誚己,大怒,愬于會之,訹言路彈之。彥實以本官罷為宮祠。謝表云:「雖造化之有生有殺,本亦何心;然臣下之或賞或刑,咸其自取。」屏居數年,求休致。先除次對,帥南昌。雖生不及拜命,而身後盡得侍從恩數。

  紹興壬戌夏,顯仁皇后歸就九重之養,伯氏仲信,年十八,作慈寧殿賦以進云:「臣聞乾天稱父,坤地稱母。天地至大,必言之以父母者,明其尊崇博厚,無以加也。是以圓首方足,皆仰之、壽之,欲報、欲奉,無不極盡。繇古以來,聖人之盛,莫過堯、舜,而孟子以謂堯、舜之道,孝悌而已矣。恭惟皇帝陛下,繼大人之照,宜日中之豐,體堯邁舜,憲古明王,以治天下,發為號令典誥,廟謨宸斷,親仁善鄰,開物成務者,莫不以孝為首。臣聞孔子謂曾參曰:『明王以孝治天下,故災害不生,禍亂不作。』仰惟陛下,曩者以皇太后扈從未還,願見之心,致軫宵旰;四方兆民,延頸指日,以冀來音久矣。斯焉天人交孚,鄰邦修睦,橐弓箙矢,息師偃革,寰宇之間,遂臻安堵。恭奉騩駕,言歸闕庭。凡在動植,孰不手舞足蹈,翼鼓膺奮!遹觀古初,敻無前比。臣伏以老氏三寶,以慈為首;乾元之道,萬國咸寧。洪惟慈寧之殿,合為嘉名,超軼前世。致安之道,繇是以始。形勢制作,煥乎其有文章,儀刑萬邦,風化際薄,無所不及。若堯之光被四表,舜之丕冒海隅蒼生者,行見于今日,甚盛烈也。臣生長當世,薰陶漸摩,德義之人,目睹心欣,不能自已,思欲頌良圖,協恭式,化成規,誠開金石,感動遠邇,以彰聖治莫大之慶,而昭述巨美者有日矣。輒因殿之名,以推原萬一。至於辭意淺陋,言語膚率,不能抉奇摘異以為偉,不惟不能,亦所不敢也。臣謹昧死再拜而作賦焉。臣恭惟皇帝之嗣位十六載也,海宇澄清,四方砥平,受上天之眷命,紹洪基於大明。邇安遠至,措刑寢兵。人熙熙兮春臺,物蕩蕩兮由庚。六服承德,眾心成城。所以復炎德之輝,而迓周邦之衡。先是騩駕從狩鄰國,克享天心,咸有一德,式遄來歸,懽動九域。乃命腳工,擇基之隆,儲祥之勝,坼建問安之上宮。列辟肅然而赴職,百執鎗然而效忠。爰即行闕,以成厥功。於是上高擬天,下蟠法地,削甘泉之繁縟,屏含元之侈麗,揆太極之宸模,就坤靈之寶勢。乃諏龜筮,龜筮協從;乃稽萬物,萬物無異。帝曰『欽哉!』乃彰鴻名。慈以覆育於天下,寧以鎮服於寰瀛。蓋將昭徽音於太姒,而表思齊於周京者也。有嚴有憑,或降或昇。揆之以日,築之登登。經始勿亟,百堵皆興,伎者獻其伎,能者精其能。否往兮泰來,閫決兮垠開。倉昊馳耀兮,黃祇助培。運郢碩之斤斧,攻杞梓之良材。萬杵散雨兮,千纔轉雷;離婁督繩兮,而公輸削墨;夏育治礫兮,孟賁掇荄。聲隆隆兮伐喬枚,勢轞轞兮豁層霄。長林巨植兮,千年之產而萬年之材。輾如闖、直如矗兮,崔嵬于時。山壤獻靈,川流效祉。陸架水浮,風屯雲委。輻湊鱗集,衡行櫛比,以萃於殿之址也。於是匠氏經營,百藝駢并。礪焉而礪,硎焉而硎。高下曲折,塗塈丹青。此興造之本意,而動作之形容也。既而四周凌天而岌嶪,九門參空而伶俜。闕百常兮屋十尋,皆(木疌)爵兮建瓴。儋儋千栭,閑閑旅楹。岫綺對砌,窗霞翼櫺。彤墀洋洋,金碧煌煌。神鴟展吻而(口互)呀,文犀厭牖而赫張。寶排象拱,列星間梁。撩桶欒楶,黼藻鉛黃。玫瑰玳瑁,翡翠明璫。方疏圓井,連斗扛。枅欀上承,柱石下當。騰雙猊兮盤礎,刻怒兕兮伏相。其蟠也顏九淵之冤屈,其翥也若千仞之鳳翔。或倒文漆於 社,或薦孤桐於嶧陽。烏木 去橫截,緗 交相。第栲栵與椅榎,積楩柟兮豫章。蓋天下之奇幹,盡羽粲而國欀。夫然未足以比其制,未足以形其雄。轇轕巃嵷,飛雲架空。出入兮日月,吸呼兮雨風。開重軒兮累玉,鱗萬瓦兮游龍。高下髮直,左右翼從。西八東九,金礫陶鎔。平寫三山之景,坐移寶玉之 。喜洩洩兮樂融融,入如遇兮出如逢。映斗杓而曈曨,挹天漢兮舂容。觀其巨鎮在南,長江在東,前擁後顧,盤錯窪隆。占皇圖之奕奕,鬱佳氣之蔥蔥。天海相際,造化溟濛。雕題貫膂,大艑舸艨。尋橦戴斗兮航浮,索援皆馳驅而致恭。采肅慎之楛矢,職夷黔之布賨。上則天目、於潛之山,鳳凰南北之巔,巉巖巀嶭,窈窕回旋。狀翮羽之集麓,若萬馬之奔川。海門之潮,滄溟之淵,濠洶奔放,勢如朝焉。皆足以小崤、函而吞涇、渭,等河、雒而隘隴、岍。夫以此而駐蹕,實一制而萬全。然而不以為離宮,不以為別宇,而獨以奉長樂之安,而為承顏之所,故能遠邁漢、唐,夸歷三、五,則雖兼天下之奉,極天下之貴,亦人所樂而天所與也!凡臣所鋪翼而陳之者,尚可名言之也。非比三吳之盛麗,九旂之容範,六宮之深嚴,萬物之侈冶,不足以隆一人之孝於無窮。於是俯而拜,仰而重曰:當乎法駕言歸,宗祏生輝,千丈萬騎,如指如麾,備一時之盛禮,慶萬國之洪禧。望閶闔兮瑞霏微,(舟)瓜稜兮祥威蕤。馭嚴嚴之玉輦,建颷颷之朱旗。華蓋傚杠,天驥驂非。增日星之光明,闐老幼之提攜。千官之班兮鴛鷺,兆民之欣兮嬰慕。喜 動於堪輿,澤周流於道路。樂極者或至於抃躍,感深者爭先於馳騖。沈漻晏然兮屏翳收風,靉靆不興兮豐隆霽怒。雙閎敞兮如升,萬室昂兮如訴。若乃萬壽誕日之辰,一人會朝之際。濟濟峨峨,群臣在位,皆輔 而弼夔,過房、杜兮丙魏。奉玉 兮瓊甓,展采儀兮文陛。皇帝躬蹈事親之美,以獨高于萬世。進退禮樂,抑崇下貴。隆帝業兮億載,懽祝聖人兮千萬歲。然後敷茲睿化, 于中下。尊卑模範兮盈里閭,膏澤滲漉兮盛王霸。工在衢,士在朝,而農在野。百度修明,萬幾間暇,無有遐遺。睦如姻婭,四海安若。覆盂九有,基如太、華。於是有客相謂曰:子聞今日之盛事歟?曰:然,嘻。為堯、舜神人以和運,紹五帝獄訟謳歌,但無為而已矣,於致養以云何?豈若我皇躬勤儉之資,恢隆平之時,約己以奉太母之訓,致美以化黎之為。端壹心而應感,斥眾異之盱睢,煥爛方冊,照溢書、詩哉!且客聞歷代之制乎?土階之卑,不免乎儉固;雕椽之飾,不免乎驕奢。魯夸靈光,而但述土木之巧;魏稱景福,而徒為制作之華。俱游觀之是云,奚文辭之足誇!又豈若我皇綏定邦家,以成孝道,允邵羲、媧哉!且上棟下宇,聖人所取也;至德要道,聖人之孝也;作可楚室,能修泮宮,諸侯之功也。與其論諸侯,曷若言聖道;與其言雄壯,曷若言聖德。明明我宋,得天下之統。蒸哉祖宗,膺器之重,殆二百年,休聲無壅。下之所奉者惟君,上之所承者惟親。當君享九重之實,而親安萬乘之尊,蓋匹夫之孝,曾、閔所難,不足以言,惟據域中之大,饗天下之養,然後為重也。已析而合,既失而得,然後為喜之至也!曠古所無,一旦在己;漢、唐所恨,自我而得。凡是數者,兼而有之,不特為四方之賀,又將為萬世之光寵也。今是殿也,不奢不陋,不高不卑,合禮之界,與天下齊。以是為固,鞏於鼎龜;以是為寶,保若山谿。雖廣八荒而為城,開溟、渤而為池,倚圓天而為蓋,立棟梁於四維,亦奚有宜乎!於是再拜而歌曰:蒼蒼高旻,覆下民兮。與物為春,澤無垠兮。一人孝至,通帝意兮。金石可開,不可移兮。上下合契,定大議兮。法駕六騩,言還歸兮。敕以慈寧,為殿名兮。厥功告成,百室盈兮。居之克安,若石磐兮。四方瞻觀,化益善兮。天人合應,助其證兮。光啟中興,祖武繩兮。紹復大運,法堯、舜兮。旋澤曲軫,翕然順兮。孝道克全,鑒上天兮。壽祿萬年,其永延兮。聖人孝兮,感人深責。成賢輔兮,雋功克忱。廣殿軒軒兮,巨廈深沉。晨昏之養兮,萬乘親臨。財豐俗阜兮,寫于薰琴。百姓克愛兮,諸侯克欽。眾萬國兮,得其懽心。宮殿之制,已陳之矣;天子之孝,既備述矣;四方之心,見於斯矣;口軟字碎,其言卑矣;欲昭聖孝,永無極矣;日月為字,天為卑矣!」許顗彥周跋云:「王仲信此賦,如河決泉涌,沛乎莫之能禦也。天資辭源之壯,蓋未之見。昔柳柳州云:『辨如孟軻,淵如莊周,壯如李斯,明如賈誼,哀如屈原,專如揚雄。』柳州論之古人,以一字到,今不可移易。願吾仲信,兼用六語,而加意於莊、屈,當與古人並驅而爭先矣!」伯氏天才既高,輔以承家之學,經術文章,超邁今古;真草篆隸,沈著痛快;天文地理,星官曆翁之所歎伏;肘後卜筮,三乘九流,無不玄解;丹青之妙,模寫煙雲,落筆人藏以為寶。奏賦之時,與范志能成大詔俱赴南宮。其後志能登第,名位震耀,而伯氏坎壈以終 【 而伯氏坎壈以終 氏各本皆誤作父,今改。】 。興言流涕。如昔人二老歸西伯賦 【 如昔人二老歸西伯賦 昔原誤音,今改。】 云:「一為尚父,一為餓者。」雖升沈之不同,其趣一也。

  蔡元長元符末間居錢塘,無憀中,春時往霅川,游郊外慈感寺,寺僧新建一堂,頗偉勝,元長即拈筆題云「超覽堂」。適有一客在坐,自云能相字,起賀云:「以字占之,走召入見,而臣字旁觀如月,四字居中,當在初夏。」已而果然。

  蔡元度娶荊公之女,封福國夫人。止一子,子因仍是也。談天者多言其壽命不永,元度夫婦憂之。一日,盡呼術者之有名,如林開之徒集于家,相與決其疑。云當止三十五歲。元度顧其室云:「吾夫婦老矣,可以放心,豈復見此逆境邪?」其後子因至乾道中壽八十而終。然其初以恩倖為徽猷閣學士,靖康初既,蔡氏敗,例遭削奪,恰年三十五,蓋其祿盡之歲。繇是而知五行亦不可不信也。

  大觀丁亥,家祖守九江,夜登庾樓,遠望大江中燈焰明滅。坐客以為漁火。家祖曰:「不然,是必為姦者。」遣吏往捕之,頃刻而至,乃舟中盜鑄錢。其模如火甲狀,每出爐則就水中蘸而取之焉。

  宣、政中,有兩地,早從王荊公學,以經術自任,全乏文采,自建業移帥維揚,臨發,作長短句題于賞心亭云:「為愛金陵佳麗。迺分符來此。擁麾忽又向淮東,便咫尺,人千里。 畫鼓一聲催起。邦內人齊跪。江山有興我重來,斟別酒,休辭淚。」官中以碧紗籠之。後有輕薄子過其下,刮去「有」字,改作「沒」字,「我」字易作「你」字。往來觀之,莫不啟齒。

  唐牛奇章玄怪錄載:「蕭至忠欲出獵,群獸求哀于山神云:『當令巽二起風,滕六致雨。』翌日,風雨,蕭不復出郊。」建炎中,金寇駐楚、泗間,時張、韓擁兵于高郵。虜誓于眾,整師大入。二將自料非其敵,深以為怯。將欲交鋒之際,風雨大作,虜眾辟易散走,損折甚多,因遂奏凱。范師厚直方,滑稽之雄也。為參贊軍事。笑云:「焉知張七、韓五,乃得巽二、滕六力邪!」聞者為之鬨堂。

  鄭德象滋,晚守京口,怠於為政。湯致遠鵬舉為兩浙漕,宣言俟應辦虜使,至郡按治之。時秦會之當國,德象求援于秦。蓋宣和初,秦赴試南宮,鄭為參詳官,其所取也。至是,湯別秦以行,秦云:「鄭德象久不通問,有少書信,煩為提攜,達因面授之。」湯視緘題云:「稟目申呈判府顯學侍郎先生。門下具位秦檜謹封。」湯得之,幡然而改。迺奏其治狀,遂移帥江東。

  靖康間,戎務方殷,有士子賈元孫者,多游大將之門,談兵騁辯,顧揖不暇,自稱賈機宜。時有甄陶者,奔走公卿之前,以幹事,大夫多使令之,號甄保義。空青先生嘗戲以為對云:「甄保義非真保義,賈機宜是假機宜。」翟公巽每誦之于廣坐,以為笑談。元孫,建炎龍飛,為特奏名第一人。

  明清紹興壬午從外舅帥合肥。郡治前有四豐碑,屹然有樓基在焉。上云:「唐崔相國德政碑。李華文,張從申書。」天寶中所立也。詞翰俱妙。念欲摹打,是時大兵後,工匠皆逃避未歸。已而明清持牧貢造朝,私念復來必須償此志。繼而外舅易鎮京口。後十年,明清赴壽春幕,道出于彼,始再往訪之,則不復存。詢之,云:「前歲武帥郭振者,取以砌城矣。」大以悵然。悍卒無知,亦何足責,付之一歎!

  明清去夏掃松山陰,郡齋中見王成之信所刊其寶藏顏魯公墨帖,自題其後,極為夸大,固已訝其字畫不工,及觀其後有云:「楊徽之、蘇易簡、張洎、錢易同觀于玉堂之署」,尤為可疑。遂亟取玉堂題名及史冊諸傳考之:楊文莊初未嘗入翰苑;雖蘇太簡自雍熙六年至淳化五年出入禁林十年,而錢希白以天聖四年方掌內制,距太簡之在院 【 距太簡之在院 太原誤大,今改。】 ,相去凡隔四十五年;希白卒年五十五,是時方為兒童,何緣而同造金坡邪?今春高郵守張仲思頠寄以其家藏秦少游所臨蘭亭刻置黃堂墨本見遺,後少游題云:「元豐二年八月書,時年五十九。」案,少游本傳及誌銘云:「以建中靖國元年卒,年五十三。」而龍井題名:「元豐五年,三十六。」則又焉得元豐二年年五十九乎?二物皆謬甚明。繇是而知凡入石跋識,不可不審也。

  紹興甲子歲,衢、婺大水,今首台余處恭未十歲,與里人共處一閣,凡數十輩在焉。閣被漂幾沈,空中有聲云:「余端禮在內,當為宰相,可令愛護之。」少選,一物如黿鼉,其長十數丈,來負其閣,達于平地,一閣之人,皆得無它。又,三衢境內地名張步,溪中有石,里人號曰團石。有讖語云:「團石圜,出狀元;團石仰,出宰相。」乙丑歲,水涸,石忽如圜鏡。明年,劉文孺章魁天下。前歲,大水,石乃側仰。而去年余拜相。此與閩中「沙合南臺」蓋相似也。 【 沈信叔敘云。】

  易貴多識前言往行,詩貴多識鳥獸草木之名。至於多聞見則欲守約而守卓,寡聞見則曰無約而無卓。古人有取乎博洽者,於此可見。誠以寡陋之為吾病不淺也。范武之問殽烝,籍談之忘司典,可以鑒矣。禮記有云 【 禮記有云 禮記二字原倒,今乙。】 :「學然後知不足,教然後知困。知不足,然後能自反也;知困,然後能自強也。」世之旁搜廣採,貪多務得者,其亦以自反、自強者,有以加力於其先,故其知識聞見之多,日以博洽,自然人鮮得而企及。雪溪先生秉太史筆,諸子仲信、仲言,史學得之家傳,惟父子志趣高遠,學問器識,率加於人一等,故所以自期者,敻然與眾不同。雖經史子集傳記與夫九流百家道釋之書,皆已饜飫,方且以為未足,而又求所未聞,訪所未見,常有歉然不滿之意。茲泰、華所以不得不高,溟、渤所以不得不深也歟。不譾自幼服膺雪溪先生之名,恨不得摳衣趨隅,在弟子列。所幸得從仲信、仲言遊。仲信寓越之蕭寺,不譾以敝廬密邇,時一相過,未嘗不劇談終日,有補於茅塞為多。仲言後居甥館于嘉禾,每興契闊之歎。仲信著京都歲時記、廣古今同姓名錄;留心內典,作補定水陸章句;洞曉天文,作新乾曜真形圖。此皆平昔幸得以窺一斑者。不寧惟是,其發為稗官小說,尤不碌碌。仲言著投轄錄、清林詩話、玉照新志、揮麈錄。昆季之所作,類皆出人意表,且學士大夫之所欲知者,益信夫父子之博洽。雖名卿鉅公,無不欽服敬慕,蓋有自來。遂初尤丈,一時之鴻儒也,淹貫古今,罕見其比。一日,詢仲言以天臨殿與南唐中主畫像,仲言詳陳本末,無一不符。遂初驚愕歎仰,以為世不多得,至形諸公送行泰倅詩。擬欲告于上,收置史館,不果。仲言又嘗剴切上封事。不譾因不自揆,以拙句殿諸公後,有云「信史賒青簡,封章窒皂囊」者,以此。揮麈所錄,尤仲言平日之用功深者。三復以觀,非志不分、力不衰,加之歉然不滿者,朝夕于懷,未易得此。是不可以無傳也。前錄先已刊行,後錄、餘話,不譾備數昭武日,仲言移書見委,顧淺見寡聞,亦欲以其素所未知者,期天下之共知,是以喜而承命,因浼龍山張君得以繼之。若夫博洽如仲言父子者,則勿以見誚可也。慶元庚申秋七月既望,昭武假守浚儀趙不譾師厚父。